为情绾发

tfyq · 发表于 2006-8-19 11:52:52

<center>序</center> 紫心 　　首先，看这篇序文的人要有心理准备，你得要翻个几页，因为这篇序不短。 　　当半个世界都因为「911」事件，在挞伐恐怖主义时，作为一个言情小说者，紫心的心情也很沉重…… 　　回想数年前，我躺在街角人行道，将那两栋高耸：会云霄的纽约世贸大楼，用照相机的大仰角给拍了下来。如今照片依旧，可是建筑不见了，历史也改变。于是在写《绝情至尊》那一本小说的时候，不免想苦战争杀戮里的感情会是怎番运转?「乱世情缠」的构思已逐渐在酝酿…… 　　战争是人类历史的主干，但是请读者朋友们别推敲寻找，这个系列到底发生在中国历史上的哪一个朝代!故事的年代是架空的，地名是虚拟的，紫心引用了汉的古诗和元的短曲，因为这些优美的文辞很符合故事的意境。 　　但是，故事背景不关乎汉朝，也和元朝搭不上边! 　　至于，故事中还有一些类诗词的文句，只要内文没有说是前人作品，或是注明引出处的，一概是不才小女子我的涂抹之作。 　　紫心曾在一个极度缺少中文资讯的环境生活了八年，想起刚回台湾时连写一百个宇的中文也弄不好。几经磨练下来，居然能写长篇小说，而且还敢挑战诗词，可见紫心这个人有够大胆，而且更足以证明人的潜力真的是无穷…… 　　一个系列两个独立故事，但是如果能挑《为情绾发》先看应会比较能进入状况。 　　《为情绾发》描写平凡寻常女子的感情。 　　《为爱仗剑》呈现帝王之家男子的感情。 　　上下两代成为一个完整意念表述--战火烽烟里的感情很悲凉凄美! 　　如果没有战争，眼泪与梦断就可以少很多……是的，紫心反对以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发动杀戮战争! 　　《为情绾发》故事中的凝儿其实确有其人，版本来自于紫心大学时的法文老师，一个来自保加利亚的老太太，生于乱世存活于乱世中! 　　凝儿绝顶聪慧，偏是个失聪的女子，这又是以我的-个朋友为蓝图。 　　失聪的凝儿，敢二度休夫!多惊世骇俗，但是她做了，全然无关乎任性胡闹! 　　希望我笔下的凝儿没辜负了那一种傲性与才情兼备，文采翩翩的古代女子! 　　该怎幺形容凝儿丈夫庞定远呢?如果读者们碰巧也爱看金庸的小说，就想想乔峰这一号人物好了，忍辱负重对阿朱深情到底。 　　所以《为情绾发》故事最后一页时，凝儿才会说：「指婚落聘的婚姻很好的啊!如果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做庞定远……」 　　现代的婚姻情薄如纸，易折如柳，许多女人拼了命想维持，也换不到三年的深情相许。想想我们老祖母以前那时候，多少媒妁之言也完竟白首之盟。或许婚姻的持续不在努力多少、不在把情字常挂在嘴边，而是一种决心，要实践神圣的誓约，就像庞定远的想法一样! 　　审稿时编编想把庞定远这个男人打包回家，唔，或许坏男人当道，但是好的男人一定有的，而且更让女人心动! 　　接下来，是有关《为爱仗剑》的部分了。 　　尽管《为情绾发》于去年八月中就写好了，但是为了等写完《为爱仗剑》故事最后滩江自刎的那一幕，所以成书上架时，不在秋天，反倒变为新春时节…… 　　一个系列两个故事只为了完成一个画面，我的一个好友在电话那一头叫得歇斯底里：紫心，你实在有够疯狂!!! 　　其实，紫心只是很任性，想让一种明知是悲剧的结局没有遗憾而已。 　　这种念头从紫心很小的时候就有了。肇因于陪祖母去看了大概是不识字的她的第二十遍『梁祝』，再加上一出悲剧收尾的黄梅调电视剧『江南游』的引发…… 　　我爱看悲剧，因为可以哭得很过瘾。但是哭过之后，就会很不舍爱情的缺陷，想当命运之神的小小心灵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想为剧中人再编一个续集。 　　我确实做了。年龄还凑不足两位数的小朋友，书桌前一面计算数学习题，一边还写了两个剧本，只是经过东搬一次西搬一次家，手稿全弄不见了…… 　　《为爱仗剑》中的冷御天是个悲剧英雄，（但是，《为爱仗剑》故事绝不是悲剧收场!）紫心不否认他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历史人物缩影。他的个性之深沉，变化之多端，是紫心小说故事中最复杂的一位男主角。 　　他，亦狂亦侠亦温文!随着每一章节的推衍，希望读者朋友们能够跟得上。 　　如果冷御天太简单了，只见狂暴豪夺的表象，那幺他哪能担得起一代天骄之名，他哪值得江羽尘以命相舍，他哪值得紫心为他白了头发…… 　　真的，《为爱仗剑》写得我心力交瘁，找资料构思的时间有大半年，比写故 　　事的时间还要长，光是大纲就拟印了满满十大张A4的纸! 　　结果呢?编编在审稿时，居然又对紫心说，她的新偶像又诞生了!（唉，很善变的一个女人呢!)至于英雄末路会是怎番心境挣扎？为了这一点，紫心和编编僵持好久，最后可怜的编编拿我没辙，只能由着紫心照自己的心意来写。 　　人家倒想问问读友们一个很古老的心理测验问题，当生命只剩最后短短一段 　　时间，是要拿来悲伤?还是大胆放开束缚，做让自己开心没有遗憾的事?如果读 　　者的想法是贴近后者，那幺你就会懂得冷御天最后心情的转变! 　　仔细回溯这两个故事，自己觉得着墨在男主角的感情比女主角的还深，这种倾向好象在《霸王宠妻》那本小说时就已见端倪了。 　　写庞定远给凝儿的诀别书时，紫心哭得哽咽凄惨，几乎下想再完成最后一章。（最后那一章是让编编给死逼着写出来的!） 　　写冷御天最后拿剑，无法落向心爱的女人时，紫心躲进被窝哭很久!但还是无法自抑，最后跑出去淋雨，那是一场实实在在的冰雨落满全身……十一月的加拿大清晨气温已近逼零度了哪! 　　好了，终于把「承天王朝」的前传后传四本都出洁了。居然还有朋友指定要看冷刚、庞如彤的故事。没打算没打算，请别逼紫心了! 　　如果说《为情绾发》可归类于喜悲交杂的「指婚姻缘」，那幺《为爱仗剑》就是-个「双生仔」的奇情故事! 　　或许有读者还会说，根本就是「主人与影子」那一种。怎幺认为都没关系，只要读友们别先人为主认为「主人」该如何如何，「影子」又该怎样怎样就行了! 　　若是爱一边看小说又喜有音乐陪伴的朋友们，可以找张学友的「明日世界终结时」和《为情绾发》一起共度，至于刘德华的「桃花源」就留给《为爱仗剑》好了! 　　最后，紫心很感激希代的王编姚姚和行政部门金蓉小姐的包容，让紫心任性地完成这两本故事再一起出书。 　　还有陪我一路走来的春玲编编，半夜时都还和紫心隔个太平洋用msn在连线讨论……还有菁梅编编，忙得天昏地暗饭都没吃，还能拨时间给我，你的鼓励与支持，紫心只能说谢谢再谢谢。希代，一个很温暖的大家庭! 　　电子报『追缉紫心』专文中的两个问题答对者不少，手脚最快的属台北的小安，和彰化的丫头两位姑娘，耶诞节前就可收到紫心越洋而来的礼物了! 　　读者朋友们，先说再见啦!紫心要去为下一本小说做功课了（一大堆艺术的书要消化），希望柴珊珊的故事很快能和大家见面。下一次，想换个笔风写法，期勉自己能做得到。    <center>楔子</center> 　　破落败圮的一座大宅邸内。 　　一个身穿艳红小袄，不到三岁的小女娃儿，甩着两条小辫子，一阵风似奔跑过一个又一个的院落。 　　她终于来到一座绣楼门前，「咦?好重，推不开。」 　　「砰砰砰!」小女娃着急地拍打着油漆色泽斑驳的门板，还喊得上气不接下气，「快啊，快啊，快来开门啊!」 　　屋内有三个人，年过半百的奶娘双手专心的梳理着一片飘逸及腰的黑绢缎。梳妆花镜里映照出一张国色天香、美丽绝伦的年轻容颜，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沉静得好似一点儿也不为门外的喧嚷所动。 　　「是如彤小小姐在门外。」唯一有反应的是随侍在侧的喜儿丫头，她赶着去应门了。 　　房门倏地打开，小女娃冲进端坐在花镜前的童恣凝怀里，仰起粉雕玉琢的小脸，兴奋急嚷着，「阿娘，爹爹来了，已经在前厅那儿和表舅说话了。」 　　童恣凝宠溺的搂过贴心懂事的女儿入怀来疼怜，扬起清脆优雅的嗓音，「他来了!」 　　她的夫君来迎娶她了! 　　小小年纪的如彤聪慧无比，她挣脱开娘亲温柔的拥抱，和娘亲两面相对又说着，「好大好漂亮的一项红花轿，如彤要和阿娘一起坐进去喔!」 　　奶娘在童恣凝身后一迭连声反对着，「不行不行，小小姐，你不能和你娘一起上花轿，礼制不许的!」 　　如彤蹭到奶娘身旁，和她娘亲一样隐着倔味儿的柳叶眉挑高，小嘴依然坚持己见，「娘会让我坐的，再不然我直接问爹爹去。」 　　奶娘只有一再嘀咕的份了，「真不知怎么说你们这家子三个人了!小姐几年来绾着我梳弄的少妇髻，偏偏休夫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想到就做。还有我这个姑爷啊!哎哎!不是我想抱怨，实在是我越来越发觉，他也好不到哪去!」 　　喜儿咋着舌头，「呵，这一次如果能好好搞定小姐的终身大事，奶娘你这一辈子还是有得操烦的，小如彤比起小姐来，更淘气顽皮不好说话呢!」 　　奶娘闻言差点就要晕倒了，顺过一口气后，手忙得更起劲，也板起脸孔提起嗓子训人，「呸呸，喜儿丫头，你少给我触楣头，小姐这回给姑爷迎娶过去一定白头偕老!」 　　古灵精怪的小如彤也来参嘴搅和，「奶娘又给娘亲梳大包包?不好啦!爹爹说娘亲的头发放下来最漂亮了。」说完，她还特意兜弄着自己垂在胸前的两根自由的发辫儿。 　　奶娘用发梳轻点着小如彤的额头，「小娃儿你不懂，你娘早就嫁人了。出嫁 　　后的女人长发自然还是得绾上来，而且还要把三从四德放在心坎里，不然就会让 　　奶娘最后在扎实的绾髻上再点缀一支翠玉金步摇，自言自语着，「成了。」 　　「还是不好看!」小如彤毫下客气的发表自己的看法。 　　奶娘说得不对，经验告诉喜儿事实是这样的，「不会啦，姑爷不会休了小姐，只有小姐休姑爷的份啦!」 　　「不成不成，府里现在不比从前了，小姐再要吵闹休夫转回娘家，可没人能在后头给她撑腰了。」一想到这儿，奶娘的心情就黯淡无光。 　　一身喜红嫁衣的童恣凝根本没分神去管身后一老一少正喳呼着大眼瞪小眼的。她瞧着镜中的自己，头儿微微侧偏，对着奶娘这边：「这插上木头做的那一支。」 　　奶娘随即心领神会，换上一支看似平淡无奇的木裂簪子，童恣凝的雪荑轻轻抚上他亲手为她做的发饰，心底泛起一阵温暖热。 　　他还是坚持带着花轿从前门来迎娶她呵! 　　这顶轿子，可会是三年多前的那一顶?他可也带着喧天的锣鼓阵一路敲打游街过来，一如三年多前那般风光惹人注目?他可也会-一度打赏给李媒婆一大包赏钱吗? 　　她的粉颊禁不住嫣红了，翻飞的心绪拼命感叹，「天老爷，将同一个女人给娶过门三次，他真好的兴致和耐性!不过，他这会儿能不能别这么大肆折腾啊?」 　　她微噘红菱唇星眸薄瞠着，可是她的胃窝里，竞像是又尝到他以前最爱调弄给她喝的蜂蜜糖水般，全都甜蜜的融化在一块儿了。 　　她轻偏着头，朱唇边漾起一朵笑痕，哎啊，一定不行，只要是庞定远打定王意的事儿，哪由得别人更改反对来着的! 　　这些年来经历过的风雨飘摇颠沛流离，她已经将他的性子儿摸得清楚了。 　　她的夫君，庞定远，外貌生得玉树临风，乍见之下的皮相温文儒雅和煦无害，可是那暗衬在里头的脾性，啧，哪是简单三言两语道得尽的。 　　她这个夫君哪，被她爹爹相中，再凭着圣意指定婚配，三年多前初初相见， 　　就在她十八岁首度出嫁的那一天……      <center>第一章</center> 初嫁曲 　　她，至今还不懂女人要的幸福是什么，她的日子就要让这个陌生的男人来相伴了! 　　他，暗下决心，对眼凝眸处，不必添惹一段闲愁。错，终究不在她!错的是这个时代，错的是他们都身不由己! 　　☆ 　　三年多前。 　　「童王府的郡主出阁罗!」围观人们嘴里头的扰嚷声从没间断过!「闺女嫁人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吗？这京城里每遇上黄道吉日，不都上演着一堆上花轿的把戏吗？」 　　也难怪他不进入状况，十三岁的小喜儿，昨儿个才进童府，是王爷特地买来给独生爱女当作陪嫁丫头的。 　　好事之徒会这样子兴致勃勃的围观兼之呼咋嚷嚷，除了童郡主颇不寻常的身分之外，当然更因为…… 　　喧天作响里又来一阵噼哩啪啦的鞭炮，炸到喜儿的身边，她慌得四处跳脚躲闪。 　　今天身上穿着摸都没摸过的上好绸缎衣裤，只是那，迎亲阵若走遍大街小巷几个时辰，只怕衣料都要被炮灰戳破几十个窟窿，补都补不回来了。 　　「可惜啊!」喜儿好心疼呢！ 　　「可惜啊!」又有人将这三个字喊得好大声，喜儿赶忙左顾右盼的，别人家喊什么可惜呢?鞭炮又不是落到他们的宝贝衣服上! 　　「家世显赫有什么用?可惜聋子配给痨子罗!」一个故意喧嚷的大嗓门压过锣鼓阵的喷呐声，硬是给传人喜儿的耳朵里。 　　他们在说什么啊?喜儿一头雾水。可惜迎亲队伍一直往前走，接下来的闲言闲语喜儿是听不到了。 　　「是谁倒霉让童王爷给看上眼了?究竟是哪家的王孙公子肯当一只摇尾巴听话的狗啊?」一群看热闹的姑婆阿姨婶娘们嘴巴忙得不得了。 　　「不就是庞将军那个不成才的儿子庞定远嘛!」 　　事实上，庞将军功高震主，触怒天威，被圣上削去兵权不当将军已经很久了，可是人们还是习惯称呼他为庞将军。 　　京城里这三年来早就流传开了童王爷挑女婿的怪异标准了。男人不必有作为有担待，只要肯乖乖听王爷的话就行了，最后雀屏十选的是如今已经没落的庞家。 　　然后呢，这个据说常常糊里糊涂的圣上，应了童王爷的奏请，下了圣旨一道，给降旨婚配了。 　　有人摇头叹息，「庞将军曾经是我朝第一勇将，儿子却不成才。我家小叔有一次在迎香阁遇见庞定远，他的胆子比老鼠屎还要小，和一个王孙哥儿为了花魁争风吃醋，让人家大声一吼竟然就吓得在地上爬，连气喘的老毛病都发作了呢!」 　　「阿，这样的统挎子弟能带给郡王幸福?童王爷看走眼了罗!」 　　「你干嘛为童府那个丑女操心?庞定远将她迎过门也算功德一件。」另一个吃饱还没洗牙的妇人好不风凉恶毒。 　　「不会吧?这郡主不会奇丑无比吧?」有人大声惊怪着。 　　「就是因为太丑了，所以部下敢踏出童府大门让别人瞧见，只怕是会吓坏了小孩童，害人家晚上啼哭作噩梦得去收惊。」外边的人因为从没见过童郡主，所以就如此的想当然耳了。 　　一个斯文人模样的男子口气酸溜溜，幸灾乐祸着?「我方才瞧见庞定远高骑在马背上，身穿红蟒袍好不风光。哈，天天抱着夜叉，他一定夜夜噩梦连连!」 　　另一个年轻男子也语带轻蔑附和着，「娶进这样的郡主有啥好炫耀?还敢厚着脸皮出动数百人担挑绵延三里长的嫁妆，啧呐锣鼓阵请了不下有十团，那顶大红花轿还特选上好漆木来订做，庞府还有风声传出说准备摆流水席大宴宾客三天三夜!你们说，庞定远是不是笨得闹了今年京城里最大的笑话?!」 　　群众间又惹起一阵哄堂大笑!但是，众人的饶舌牙磕了半天，倒没人能聪明的分辨得出流言几分为实几分为虚! 　　流言啊流言，总诉说不尽。 　　流言依着风光的表面，穿凿附会传出人们的口舌，风光背后的真实就只有少数几人知了。一道圣旨指婚，书得庞将军几天几夜坐囚愁城，以为圣上又注意到他，他是不是要大祸临头了? 　　不能怪庞将军杯弓蛇影，因为童王爷是当红的宠臣，向来和他这类过气臣子没有交集，所以亲上加亲扩大政治版图的联姻，怎么也不该落到他庞府的。 　　庞将军怀疑这一门亲事背后暗藏着下寻常的动机，是不是他暗中不可为人知的谋反活动已经被察觉了?所以童王爷想藉由联姻来就近监视他啊? 　　目前形势比人强，庞将军为了暂且保命不敢不从圣旨，所以他逼着独生子答应娶亲，摆出迎亲场面给上头看，展现他唯唯诺诺忠心可表的心志。 　　这样的婚姻，打从一开始就蒙上一层尔虞我诈的神秘面纱。 　　然而，庞定远和童恣凝之间接下来的风风雨雨才更惊心动魄，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一个传奇故事。 　　※ ※ ※ 　　庞定远走入新房前，被他年近七句白发皤皤的父亲拦在房门外，小声耳语，再一次对他耳提面命。 　　「今晚你要更加小心谨慎，别落入对方设下的圈套，露出破绽!朝纲败坏君主荒淫猜忌，群雄蠢动四海骚然，我全部的指望都在你身上，别忘了他日你重振庞家雄风，雄霸天下的重责大任。」 　　怎么忘?从他出生后每日都听得到的话怎能或忘?身为庞家人，为了老父当年锻羽的壮志野心，他被迫日日撑着面具做人。 　　今日妻子已进门，今夜他只会更辛苦。 　　只因，新婚之夜，拥妻上床，是为人夫者的责任。 　　闲杂人等早已退去，悄寂的新房内。 　　庞定远拿起秤尺，勾起红盖头巾，手也不去接，放任那条四方状的绫罗帕子飘落在铺着大红缎床单的床边地上。 　　鲜红两相应，极为碍眼讽刺的颜色，一点也不贴合他糟糕透了的灰色心情。 　　外面大宴宾客，酒酣耳热，灯火辉煌，人影喧哗，他却只想起这两个句子「冠盖满京华，靳人独憔悴!」 　　他实在没有胃口一边观看无颜女，一边对着她轻怜蜜爱，他呐呐自语：「我去把喜烛先吹了。」 　　然而，他的脚步没能离开床榻边半步。 　　其实，他的大手差点将那支秤尺捏碎掉了。 　　因为，他的呼息突然变得狂急错乱：心跳也怦然无章--全都因为眼前缓缓轻扬乍然初露的那-张容颜。 　　长密的扇睫缓缓扬起，映出一双漆黑晶莹如夜星的大眼眸。这对瞳眸镶嵌在一张瓜子型的脸蛋上，两弯柳叶眉微抬，细致的俏鼻梁轻轻一皱，小巧菱唇略略翕动，吹弹可破的雪肤嫩颊上顿时惹起两朵红晕。 　　还不能忽略垂落在粉腮边的云鬓，黑亮得仿佛飞洒于山畔水涯的飞瀑。 　　不是无颜女，她竟是一个遗世独立的俏丽可人儿! 　　清妍姿雅得不沾惹一点人间气息，纯洁灵秀得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水芙蓉，是难放过她清幽眼芒里的天真无邪光泽。 　　这一双会说话的无瑕眸子让庞定远的整副心神都给打乱了!浑混浊世，扰攘人间，居然还有最后一片净土! 　　他忘了先前的抱怨，他忘了自己该做些什么!太意外了，他完全没料到童态凝长成这一副绝丽纯真的朱颜玉貌! 　　她干嘛洁净得让他无所措，漂亮得让他无法讨厌哪! 　　「该死的，外头的传闻没一句正确的!」庞定远诅咒出声。 　　原来，媒婆信誓旦旦的说法才是真的-童府郡主美貌无双，能书善诗文采翩翩。 　　庞定远早就抱定独身主义，而他竟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听从别人的进言， 　　「将无颜女迎入门，再以面目可憎为借口，把她凉摆在一边不用搭理就行了!」 　　老将军也一再强调，「反正权宜的婚姻，时机成熟就送她一纸休书。」 　　但是，如今他已茫然，他该拿哪一条理由来撇开眼前这个惹人怜爱，让他只想-再多看几眼的女人? 　　他怀疑自己做得到送她一句--两人源于道不相同的对立家族!这么浅薄的理由，真想这么告诉别人也要骗得了自己再来说吧- 　　庞定远懊恼之色逐渐浮于颜面。 　　童恣凝不说话，只是拿着秋水凝眸紧紧的瞅着他、打量着他。 　　这个男人就是爹爹千挑万选给她的夫君! 　　她对他一无所悉，爹爹也只告诉她，这个男人会照顾她往后的生活，带给她女人一生最需要的幸福。只是，她至今还不懂女人要的幸福是什么，她的日子就要让这个陌生男于来相伴了! 　　这个男子，整齐束发，面貌清磊，气质卓尔，额骨高挺下颚坚毅，黑眸眼神炬橙，剑眉朗朗薄唇坦坦，高挺的鹰勾鼻置于中。 　　好个俊雅轩昂的翩翩美男子，看来爹爹着实费了一番心思来替她挑选夫婿。 　　但是他别老拿着锐利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看好下好?他看得她胸口怦怦乱跳，看得她心慌意乱了。 　　还有，他到底在说什么「传言」哪? 　　凝望着他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抹悒郁，童态凝有些迷惘，正想开口， 　　庞定远颀长的身材却已先一步移坐到小八仙桌边的一张椅子上。 　　「你可是在烦恼着?」她直言不讳问道。然而喜庆的洞房花烛夜，他因何事烦恼呢? 　　一个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的女子，她宛若银铃的清脆声音毫不逊色于她出尘脱俗的模样!往后的日子，他该拿她如何是好?! 　　纷乱的时代中，他这样一个看不到明日成败的男子，根本没有娶妻的权利! 　　谁知阴错阳差之下，硬被锁进婚姻的枷锁，讨来这一个如花似玉的妻于，唉，他的额角更加疼痛了。 　　「没，晚宴上喜酒喝多犯头疼，你倦了就先躺下歇息!」他头也不回说着。 　　只是好半晌之后，他的身后边还是没有更衣该有的窸嗦声。 　　对她的好感不觉变成另一种气恼不悦，王府千金小姐就算爱唱反调，也不该这么个唱法嘛!他嗤噫着，难道非要逼他马上过去洞房花烛? 　　童态凝枯坐在床沿等待，他怎么不回答她?不然也转过身来看一看她，别放任沉默弥漫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啊! 　　静寂继续，只有八仙桌上那一对大红喜烛的灯蕊心，迸出即将残灭前兆的细微哧啪声音。 　　「庞定远，我关心你也错了吗?我不喜欢你一直背向我!」童态凝语气不太好喔! 　　不偏不差半刻，这一瞬间他也开口，「我这就去伐小丫鬟进来帮你更衣!」 　　他起身就想往门口而去…… 　　「喂喂，」她提高嗓门再喊着，「你上哪去?」 　　他微微一愣，呼，脾气确实不小! 　　然而，她问他上哪儿去?她居然可以一而再的自说自话，和他的言语半点也接不上腔! 　　有点古怪，他脑海中猛然窜过一个认知，外头的人全说童郡主是个聋子，只有媒婆拚命保证她绝对能说善道!可是，能说可不代表能听…… 　　天，他方才下会完全弄错了吧?他止住脚步，决定再试她一试，「还是你喜欢为夫的帮你更衣?」 　　他等了好半天背后还是没回应。 　　许久之后，只听她愠恼的抗议，「我真不知你是喝醉了无法反应，还是故意跟我装聋作哑?」 　　再然后，她若有所悟低呼着，「你……是不是已经说了什么?你得对着我讲话呀!还是……难道……你不知道我听不见?」 　　庞定远飞快旋转过身，瞧入一张惶恐惨白的美丽小脸。 　　显然她的惊愕并不比他来得少! 　　若说两家联姻有就近监视的阴谋暗藏，单纯的她大概也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无辜角色。 　　他的心口没来由的揪紧了，他何忍伤害于她! 　　她原本红润的樱唇咬得都泛紫色了，仓皇惊讶的眼睛睁得很大，嗫嚅着， 　　「爹爹可有差人告诉你?」 　　「有啊!什么都说了。」扯谎话颠倒黑白对他来说本就是家常便饭，不舍得把真相全告诉她，不忍让她知道哪些谎言在说亲的过程中被拿来遮掩真相，翻腾的千万种情绪里最强烈的是这一个-- 　　他真的不愿见她不沾惹尘埃的心灵难堪得难以自容啊! 　　他奔至她的身前，不落痕迹的找到一个借口，「刚才一阵酒意袭来，我头脑昏胀只怕忽略你了。只是他们好象忘了说你的耳朵怎么会听不见?来，就由你告诉我吧! 」 　　她释怀了，紧张茫然的心儿在他诚挚的眼眸中找到稳定的力量，寻到信任感。 　　爹爹说得没错，他是要照顾她一生的良人! 　　她的朱唇轻启，对着眼前的俊逸朗目坦然言来，「十岁以前我能说能听，可是一场耳疾重病，我躺在床上发高烧整整昏迷了半个月，后来高热终于退了，但耳朵却坏了，听不见了。从此我就只能靠着读唇语与人沟通，幸好那个年纪的我对发声和音量已经掌握很好了，所以才没有连讲话的能力也丧失了。」 　　庞定远在床边坐下来，紧挨着他的妻子，食指端轻勾起她尖尖的小下巴，贪心的眼芒梭巡着她洁净无瑕的小脸蛋，关怀之情自动冒出来，「这些年来可有找寻名医?」 　　一朵雅致的笑花逸出她的唇角，「哎呀!皇宫里的一群御医们三天两头就被抓过童府来，可是他们一张张凄惨绝望的脸庞只能被我爹爹吓得更无血色，无奈我的耳朵还是一点也听不见爹爹好似打雷的嘶吼声。」 　　好灵性璀璨的笑容，浮现在让他如痴如醉的迷人梨涡里!好个开朗乐观的小女孩，对着自己终身的痼疾一笑带过。即使不来怜悯她的缺陷，他对她的欣赏却又要提高几分了。 　　不不，实在不该在她身上放入太多情绪的。打住思潮，他自我嘲损着，「你爹爹还真有能耐，连御医也能搬进童府来!我如果不小心欺负了他的掌中明珠，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将我庞家满门大小都给抄斩了?」 　　童恣凝轻讶着，「可是，你是我的夫君，你不会欺负我的啊!」 　　庞定远眉端一扬，将矛盾心情沉淀，轻叹苦，「我是不该欺负你!」 　　错，终究不在她!错的是这个时代，错的是他们都身不由己! 　　就这么办了吧!一把揽住她柔弱无骨的香肩一起滚人床褥里头，大手撤下帷帐，就让该来的全都来了吧! 　　罗衫轻解大红嫁衣褪去后，将她仅穿兜衣的纤细玲珑身子搁在胸前，贴闻着她颈窝里边的馨香，还感觉到她紧张之下的瑟瑟抖颤。 　　「别怕!」他对着她耳际低喃着，随即莞尔一哂，喔，竟然忘了她听不见他的说话。 　　她听不见?!啊!这不是太美妙了吗? 　　或许是婚宴的酒很浓烈，在他的血液中胡乱奔窜，打乱他一向冷硬的心。 　　也或许在每一个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个很偶然的时间点：心弦会被深深的撩动，成为此生无法忘怀的最珍贵时刻。 　　「兹!」的一声，桌上一对喜烛的火焰熄灭了。 　　「啪!」的一声，庞定远的心情全都点亮了。 　　打从知道要娶亲以来的郁闷，还有从他懂事以来的无奈，全都浮上他的情绪台面，也全藉由打开后就不想合上的话匣子遣送出来了。 　　「你知道吗?当年我爹功高震主，庞室满门差点罹祸。这么多年来我装成个纯袴子弟，闹出一出又一出的笑话当烟幕弹，好让朝廷对我除去戒心放松监视，以便等时机成熟时，协助我爹完成密谋举义之事。 　　「我原本还以为结下这门亲事，我得无时无刻对你带上面具。谁知，在你身边我轻松自在无比。活了三十年，第一次能对着人说出真心话，这种感觉很美好啊! 　　「唔，女人千万别太多话太吵闹，能安静的倾听比什么都好。」 　　他很轻松恣意的吁出一口气，继续放任情绪泛滥。 　　「我这个男人与我的女人之间，要的也不过是一份没有隐瞒的坦白!凝儿，以后每日对着你的一颦一笑，再把我寂寞的心情给打开，我想我会喜欢上你。」 　　他微微一顿，好似碰到了难题，「唉!立场对立的两个家族，哪容得下一份相知相许的感情?我们之间本不该有感情牵扯，我不该沦陷的，然而，情不自禁这句话居然是该死的有道理。 　　「凝儿，不管你身出何门，你已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过去哄骗欢场女子那些假话虚言我也都省略了吧!我……」 　　庞定远猛然封口，因为怀中的新娘子蓦然偏过头，娇媚含羞直瞅着他。 　　呵，多亏了这新换上的透光薄纱帷帐，墙上油灯散发出的光晕也能映入帐里，他才能将她的美丽看得丝丝人扣。 　　童恣凝好纳闷，她的嫁衣让他除去了，他也使着强健有力的臂膀静静的抱她入怀好半天了。这样子就是敦伦之礼吗?她自小没了娘亲，只怪奶娘怎么也不肯 　　说个彻底清楚，害她似懂非懂的。 　　只是，后颈窝处怎么老感觉到热呼呼的，是他的呼息吗?他不会已经酣睡了吧?那一道道的热烈气流可会是他打呼的吹气吗? 　　她忍不住了，才掉转过头想看个清楚明白。咦，他还没有睡着? 　　童恣凝万分不解的傻傻的问着，「夫妻之间就是这样子吗?」 　　好个犹不解风情的小女人!可，偏偏那一双惹人简爱的清盈眸子再度让庞定远惊艳悸动。 　　对眼凝眸处，不必添惹一段闲愁。搁下她的问题，他下定决心把最后那句真心话说完，「也不想对你做戏的!」 　　太倾醉于心情的酣畅舒坦，男性的向体竟然激惹个起一丝做戏的兴致。她，终究非迎来送住的女子，男人狂野的性欲不该对着她发泄。 　　今夜他如果把心一横强索了她的身子，不啻是另一出最无聊无情无心的冷血戏码。 　　更深的一层考量蓦地窜上心头，庞家选择了刀光剑影的未来，倘若事迹败露，就将她「原封不动完璧归送」童王爷府当回郡主去吧! 　　他思付着，不管家族联姻的真正意图为何，依照童工爷的权势，她定可免去连诛九族的命运。 　　只是，两日后得带她回门，童王爷若对着爱女悄然问起闺房之事，怎么蒙混过去? 　　眼眸微眯，他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狂猛，对着她的雪颈狠狠落下力道强悍一吻，牙齿顺带吮咬人清香的肌肤嫩肉里头。 　　她闭眼细呼着，「痛啊!」 　　「本就该会痛的!」他旋即飞快咬破自己的食指，在她的贴身亵衣抹上一道殷红， 　　夜，更深了。 　　帐内，人声也杳。 　　※ ※ ※ 　　一大清早，小喜儿递上洗脸面巾给小姐后，贼头贼脑先左顾右盼了一下，确定新姑爷不在房内，就听得她大呼小叫着-- 　　「庞府居然有这么大的虫子，咬得小姐皮破血流的，留下那么大的一个暗紫色伤口在白绵绵的颈子上!」 　　童恣凝睫儿低垂羞煞了俏脸。都怪他哪，抱着人家亲热就算了，居然还不知死活的留下这种十天半个月也消退不了的证据，现在连喜儿都来取笑了。她今儿个是下敢踏出房门半步来见别人了! 　　奶娘手中拿着童恣凝昨夜换下来的衣衫，从床榻那儿走过来，「喜儿，把小姐的衣服拿出去洗，少给我在这儿叽叽喳喳的。」 　　喜儿接过衣裳，不经意瞄上一眼，惊嚷得更大声了，「这么一摊血?小姐受伤了，奶娘，快找大夫过来看看……」 　　奶娘笑骂着，「你再不闭嘴，我就找人将你的两片唇给缝了!出去啦!」不懂事的丫头，害小姐一直垂下头，下巴都要粘到胸襟前去了。 　　待喜儿被轰出房门，奶娘从怀中取出一小瓶止疼消肿的药膏，不声不响的递到童恣凝眼前。 　　「什么?」童恣凝扬眸疑惑着。对着从小照顾自己的奶娘，她没了羞煞，反倒有一肚子疑问想问呢! 　　「姑爷手脚也不放轻一点，居然连颈子都给咬伤了，怜香惜玉这点道理都不懂啊!」奶娘对着她眨眼睛，「这会儿你应该还很疼的吧!喏，拿去擦一擦吧!」 　　是疼啊!童恣凝将药膏接过手，挖出少许，对着镜子给涂抹上自己后颈缘那儿的伤口! 　　从镜中她还瞧见……奶娘的表情干嘛那样……嗯，暧昧哪?难不成她擦错了地方? 　　两个人拿着眼角互瞄着，一堆无形的问号就不停顺着两人的眼光热线跑过来送过去。 　　奶娘肚子里的纳闷越堆越高，等到瞧见童恣凝拿着小手心揉了揉耳边的瘀紫，将药膏放在镜台上之后，她的两颗眼睛已经瞪得比铜铃还要大颗了。 　　「奶娘，你到底怎么了?干嘛一副快要昏倒的表情?」 　　天老爷，正经人家对这种事向来都是能做不准说的。奶娘在心中暗暗叫苦，以前娴雅端庄的童王妃还在世时，也最痛恨下人们把男女情事拿来乱嚼舌根。 　　奶娘支支吾吾的，「都怪我……没给说得太清楚啦!反正这种事有姑爷教着小姐就行了，可是……」 　　「可是什么?」童恣疑问得急促了。奶娘平常心直口快的，到底什么事让她这么反常啊?她的一张黝黑老脸竟然还看得出一些暗红色! 　　「你确定你身上没有其它地方也疼着来着?那儿多少上点药吧!」奶娘冲口而出。 　　「没有。」童恣凝已经不耐烦再打哑谜。那儿?哪儿啊?奶娘不直说，哼，套也要把话给套出来，「我身上有哪里应该疼着的吗?」 　　奶娘好不解，这事怎么这么诡异啊?「可是你的衣服上明明染着一摊血!姑爷没有温柔的对你喔!」 　　童态凝偏过小脑袋，慧黠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三圈，「姑爷?你不说，我去问他好了。」 　　一定和庞定远有关，今儿一早她醒来时，自己也给血渍吓了一跳，只差没开口问枕边的人，他哪里受伤了? 　　「还问!好女孩不能用嘴巴问啦!」奶娘已经想撇开这个绝对不恰当的话题了，她开始帮童恣凝梳起长发，「小姐今儿起就要绾起发髻了。」 　　绾髻，她懂。成亲的女子自当如此盘理自己的头发，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可是，光坐着花轿来到庞家，与庞定远共歇一宿，就是绾发这个要求所代表的一切变化吗? 　　童恣凝寒凛着小脸，「奶娘，你闹得我糊里糊涂的难受，全给我说清楚啦! 」 　　就知道小姐的性子强脾气拗，最爱追根究柢，可足，这话怎么说得含蓄一点啊?奶娘想得头疼，差点没挤爆不怎么灵光的脑袋。 　　她最后说得结结巴巴的，「女人的初夜都会……我是担心你的……呃，伤口愈合不了，今晚如果……咳咳!」 　　奶娘困难的吞一口口水，「如果熄了灯脱了衣服后，请姑爷千万轻柔一点就是了!那那、那个，我老头子已经走了几十年了，我记不清楚了啦!」 　　童恣凝在心中闷哼，奶娘今天若不是突然人老痴呆，就是故意推太极拳，有讲等于没说，尽是搪塞之词。就像那个比方，阎王爷贴告示，全都是拿鬼话来骗人。 　　慢着，熄了灯脱了衣服，这一句话好象暗藏玄机。昨夜灯末熄，衣服未全去除…… 　　童恣凝已有了主意，奶娘一直强调不能用嘴巴问：就这么办来着总可以吧? 　　云英初嫁，现在才大清早的，童恣凝发觉她很期待又一个夜晚的到来。                                                                     <center class="g"></center><center>     </center><center></center><center>                                                                                                                                                </cen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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